懷念舅廈爺
暮春時節,夜風清涼,醒來只記,舅廈爺親入夢,但見容音依稀,夢斷同誰訴委衷?
夏縣風俗,稱呼外公、外婆和別的地方不太一樣,一般稱外公為舅廈爺(ya2聲)、外婆為舅廈娘(niue2聲)。不過,當面叫外公、外婆的時候,和對祖父、祖母的稱呼一樣,都統稱為爺(ya)或娘(niue),F在也和外面接軌了,都稱爺爺或奶奶了。
我的爺爺,小名叫小甩,大名叫鄭志鴻。村里人習慣叫他小名,大名一般寫在家中的一些器物上,比如平車、桌子、糧食布袋上等。我是在識字后才知道他大名的。印象中他一米八幾的身高,濃眉大眼,魁梧英俊,為人耿直,在村里人緣頗好。
我家和舅廈在同村,一個在村東頭,一個在村西頭。小時候走舅廈,要拐個彎,再穿越一條大街,街上遇到一些大爺、大叔的,總會有人親切地說這是小甩的外甥,這“小磨鐮水”又要走舅廈了;也有人說“外甥是狗,吃吃就走”,盡管年齡小,但我也能從這些話語中感受到爺爺的為人了,總是笑著飛快跑走了。
爺爺去世于1991年農歷八月臨近中秋的時候,享年六十八歲。當時我在運中上學,學校即將放假。在運城工作的五姨讓我給爺、奶捎一些酥梨、蘋果、福同惠月餅之類的好吃的。那時交通還不太方便,我坐公交到縣城,然后倒車到禹王,再步行五里路,繞了一大圈,在天黑前輾轉到家的時候,他已與世長辭了,魁梧的身體靜靜得躺在門板上。我只好含淚把這些從運城背回來的好吃的一一擺放在他的靈位前,心想他一定會高興的。后來,五姨曾傷心地我說,不該給他送“梨”,這諧音就是“送離”。
不覺中,三十年過去了,舅廈也經歷了幾多變故,令人凄懷。舅舅在外打工,突發疾病,英年早世。他外出時,給奶奶備好了燒坑的一個月的玉米桿, 說是要到臘月二十五回家(村里逢古會辦年貨),終究是沒有回來,留下孤苦伶仃的老娘。世界上最痛心的事,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!當親戚背著不能自理的奶奶,在靈堂見舅最后一面時,她撫摸著舅的面容,一句:兒啊,你怎么丟下我不管了,讓全場的人為之慟哭。至今那悲切的場景,我不愿回想。當時有副挽聯,我記憶猶新,不敢直視:一雙兒女未成就,八旬老母待送終;橫批:天塌了!最后,奶奶在五位姨姨和妗妗的輪流照護下安詳地走了。
每每八月十五、清明時節等重要節日的時候,總能感受到爺爺在天上看著我們,似乎想對我們說些什么,應該有很多的不舍。爺爺出生于1923年,經歷過風雨飄搖、社會動蕩的亂世,一生充滿坎坷和傳奇,若是活到今天也該是近百歲的老人了。
爺爺幽默風趣。記得一次,他駕著馬車,去安邑半坡碳場拉過冬的碳。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是當時的營商環境。過秤員幾番刁難,最后想要登記他的名字,態度冰冷生硬。爺爺說,叫小甩fie(夏縣話)。過秤員不會寫fie,又問你哥呢?答:叫大甩(te fie).再問:你兄弟呢?答:甩甩(fie fie)。過秤員尷尬地道歉。此事在村里也成為趣事美談了。
爺爺作戰勇敢。對日作戰和解放戰爭時,爺爺曾是一名游擊隊的隊員,參加過多次與國民黨部隊和日寇的戰斗,比如解放運城戰役、臨汾戰役等。他喜歡給我講打仗的故事,講八路軍、解放軍與敵人殊死搏斗。爺爺的腿上有兩處傷疤,是攻打臨汾時候留下的,盡管后來取出了彈片,但每逢天雨潮濕的時候總是很煎熬。當時,舅廈屋里的墻上掛著一丈多長的土槍,是爺爺打野兔和打鳥類的得力助手,我們亦曾大快朵頤,惹許多泥猴子留下飛流的憨水。爺爺玩槍也有走火的時候,傷到了四爺的眼睛。我也曾從舅廈偷了一支精致的雙筒獵槍帶到學校炫耀(彎把的,有點歐式的味道),被老師沒收了,最終沒要回來。爺爺一生也喜歡舞槍弄棒的,這大概與家傳也有很大關系。爺爺的大伯鄭秉賢老先生,曾任中華民國政府新疆阿克蘇縣和溫宿縣縣長,后隨國民革命軍的陶峙岳將軍和平起義,為解放新疆作出了重要貢獻,擔任過新疆自治區水利主任委員,為當時的新疆八大員之一。其他三位叔父在南疆剿匪戰斗中或運送給養時英勇犧牲:一個在托克遜,一個在莎車,一個澤普。
爺爺知恩圖報。有一次,媽媽帶我去鄰村,看到一位老太太,對我說這是你爺爺的“干娘”。然后給我講了爺爺和干娘的故事。據說,有次爺爺和兩名游擊隊員從運城返回,路上與日寇巡邏兵遭遇,被逼跳入路邊的一口水井。當時,日寇用機槍往水井里掃射。其他兩名隊員不幸遇難,幸虧爺爺急中生智躲進水井的側洞里躲過一劫。后來被這位老太太路過搭救,于是就有了“干娘”,并為老人養老送終。
爺爺耿直擔當。我小時候,剛剛記事的年紀,曾隨媽媽去縣城的看守所給爺爺送飯。記得爺爺關在在鐵門里,我們在外面,通過中間的一個小窗戶見到了爺爺。當時不知是啥原因,后來聽父親說是文革中公開反對一些造反派而被誣陷進去的。總之,爺爺的形象在我心中挺高大的。但凡遇到什么難處,總是想到爺爺,想起他說過的話:這有啥難的,走,看看去……
爺爺仁厚兄弟。爺爺兄妹七個,其中弟兄四個,他排名為二。他是女多子少,其他幾位爺爺都是子多女少,娶媳婦相對困難。每每此時,他就說這個侄子歸我管,為此操心張羅。解放后,他被安排在運城鹽化局,并早早離崗,讓侄子替崗,被侄子們尊稱為“二爹(dia3聲)”。
爺爺關心我們。小時候走舅廈,一路上我總是要撿一些做飯的柴禾,悄悄送到舅廈門后,然后退出來等候。媽媽進去后,爺爺或奶奶便問,今個沒引娃。媽媽便對他們使使眼色,然后爺爺就心領神會,把我“請”進去好吃的招待。他似乎沒有給我講過大道理,見面時總是說:這次考了第幾名,書房里要聽師傅話,好好學習,考好了就有獎勵,發好吃的。對于當時物質貧乏的年代,這或許就是激勵我們學習成長最樸素的動力。弟弟出生時正趕上計劃生育,公社要罰款250元。爺爺找到辦事的說,咱給國家添負擔了,罰就罰,這錢我出,但交251。弟弟也就被爺爺笑稱為“二五一”了……
爺爺的故事很多,爺爺的形象高大,爺爺的恩情未報。“外甥是狗,吃吃就走”,這句話讓我這“磨鐮水”抱憾一生!
清明時節雨紛紛,路上行人欲斷魂。噫噓哉!我遠在天堂的舅廈爺……
時間:2020-04-04 作者:大學生熱點網 來源:大學生熱點網 關注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