會通橋影
與會通橋相遇,我真的很失望。
與過去想象的閘關對峙、雄偉壯觀相反,我看見的會通橋矮小破敗,趴在小山一樣的垃圾堆里,只能看見殘缺的、用紅磚砌就的護欄和陳舊的橋面。整個橋身在垃圾的包圍里,蒙上一層骯臟的塵土。
回過頭去,我看見北京來的專家老師,他臉上還留著一絲失望和輕視。
但是,它的確曾經輝煌,而且是大大地闊過。元貞二年,即公元1296年,元政府在臨清縣北會通鎮的運河上建中閘,也即后來的會通閘。據元史記載,中閘與上閘形制相同,兩閘相距約有二里左右。當時,會通河初開,河道淺窄,水源不足,過往船只眾多,元廷下令超過150料的船只不得通航。但豪門大賈常私自加大船載,梁頭多超規定,以致船多擱淺,阻塞運道。于是,元延祜元年即公元1314年,元政府在距離中閘三里左右建隘船閘,在河中筑起兩座隘船石墩。后又在隘船閘以旁樹立則石兩塊,以限制船只超長超載。隘船閘、會通閘、臨清閘三閘上起下閉,相互制約,調節水位,涵蓄水量,被譽稱為“運環閘”,傅澤洪在《行水金鑒》中贊稱為“連環閘”。這一措施使船體的寬度和長度受到限制,維護了會通河正常的船運秩序。因此,會通河臨清段也就成為運河沿線建閘最稠密的一段,也是古代中國水利智慧最集中、最具有代表性的一段。明永樂15年,會通南支運河開通,北支運河逐漸停止航運。到明中后期,為方便兩岸人員往來,當地士民在閘墩上起拱,改閘為橋,命名會通橋。當時,會通橋兩側商業繁榮,市場聚集,行人摩肩接踵,熱鬧非凡,確實有一種會通天下的氣象。
為配合大運河申請世界遺產,經國家文物局批復同意,2013年初,臨清市政府決定對會通河臨清段北支進行環境整治,重點做好河道垃圾清理、文物本體修繕、截污導流、河道兩側風貌治理等。臨清市文廣新局主要任務是修繕運河沿線的橋閘,其中就包括臨清閘和會通閘。根據方案要求,首先是清理閘體周邊的垃圾,基本搞清閘的形制,對閘體破壞部分進行加固補修,最終達到保護展示的效果。
2013年3月27日,天氣陰冷,柳蕊乍吐,雨雪霏霏。上午九時許,對會通閘的清理工作正式開始。河道兩岸擠滿圍觀的群眾,有的興奮,有的好奇,有的期盼,都想目睹這一歷史時刻的到來的。在專家的指導下,我們遵循保護第一、循序漸進的原則,首先從清理東南方向開始,歷時兩個多月,對閘墩、直身、雁翅等組成部分進行尋找,確定范圍。在清理閘體的兩個月里,我們經歷了一個非常曲折的心理歷程。由一開始的驚喜再至困惑、折磨乃至于豁然開朗。根據記載,我們理解的會通閘雖然被垃圾淤泥掩埋,它的形制應該基本完整,有模有樣,閘墩、直身、雁翅等元素健全。所以在清理過程中,總是有按圖索驥的思路模式去做實際工作,然而非常失望。比如,尋找東南向雁翅。在把兩米深的垃圾清運后,由閘墩和直身的交接點沿著砌石向東南方向掘進,按照記載,這段石墻應該在十三四米左右,可我們清理至七米多時,石墻突然不見了,磚砌的護欄基礎折了個直彎,向正南方向而去。再如西南向清理工作,找到的直身比較容易,巨大的石墻矗立在黑泥之中,砌筑嚴整,縫隙直而細密。只是高度上有殘缺。行進到十五米左右,它應該有一個折角,而且從折角開始石墻向外撇。結果沒有,以一塊突兀而出的巨石為界,石墻仿佛殘缺了似的,迅速矮下去,一頭扎進土里,向西南延伸五米左右。在整個清理過程中,總有僥幸心理存在著,也許下一個是完整的,下一個是完整的。直到最后一個方向清理完畢,才認識到只有一個方向的形制符合記載,即東北方向的直身和雁翅應該保存完整。
為何如此?究其原因,是我們對歷史理解簡單化了。自中閘建成,至會通橋,再至今世,它究竟有多少次的轉身,被改造過多少次,我們無從查找確切記載。閘也好,橋也好,究竟是為人服務的。會通河水位的每一次大的變化,都會影響人的進與退,人們會利用現有材料改造修建,破壞原有基礎,改變護欄的走向,塑造出會通橋不同時代各異的形象。遠的不說,就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,在短短幾十年,人們大量拋擲垃圾,建屋蓋房,把一條寬大之河變成狹小的臭水溝,讓一座宏偉的歷史建筑躲進歷史的淤泥里求庇護,不能不說人的力量偉大至偉。
之間當然還有喜悅。雖然閘的形制被時間破壞了,但時間也保留了許多珍貴的記憶。東北向、西南向、西北向各保存著一段高大峻嚴的石墻,閘體東底部鋪石基本完整。更令人意外的是閘體西底部,為防止船激流過閘觸底損壞,古人用一塊塊大木板緊密鋪成閘底。其保存之完整,板面之光潔,令人感慨。在做好這些清理工作的基礎上,我們對閘底及時回填保護,用大量木樁加固基礎,對殘存墻體進行補足糾偏,根據現存走向修葺了防護欄。更令人感動的是臨清運河文化熱愛人士王濟江先生,他把一通收藏很久的會通橋橋楣石捐出,上面鐫刻會通橋三個遒勁大字,實現了原構件用于原建筑。到2013年8月底,一座橋閘統一、河閘相依、風貌古樸的會通橋矗立在古運河上。碧波微瀾,楊柳依依,半圓形的橋影倒映水中。元代會通河如一首意念婉轉、韻味悠遠的古體詩,訴說昔日的風雨舊事。
當時有人建議,在此處建一博物館,上蓋穹隆,左右設壩壘墻。在反復論證、聽取意見后,大家認為閘與河為一體,不能因為閘的展示損害河的完整,畢竟館是死的,河是活的,歷史是延續的。再說有些東西暴露出來,未必就能夠保存完好。
歷史本身就是記憶,還是讓它活在記憶里吧。臨清這座古城還是要從記憶再次出發,走向會通天下的通衢大道。
時間:2020-04-06 作者:大學生熱點網 來源:大學生熱點網 關注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