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然而秋
什么時候覺得日子過得快了呢?五十歲以后,女兒出嫁了,工作得心應手了,這個歲數就覺得日子過得飛快,花才開過,果子就熟了。呼啦一聲,秋風落葉又是一年。
父親說,人到六十歲,就像一片黃葉掛在秋天的榆樹杪子上。雖然日子像樹葉一樣稠,可陽壽卻像秋天的樹葉一樣落一片少一年。
父親退休那年秋天,領著我回了一趟老家。穿過老家村中的一條土路,徑直走到村北的一片二麥田邊,打著眼罩眺望著遠處高達的老榆樹對我說,這是我們家的祖墳地。父親指著某處,這下面埋著你爺爺奶奶、那里埋著你老太爺老太奶奶、距離老榆樹十三步下面埋著你隔太爺隔太奶奶、老祖宗就下葬在那棵老榆樹南邊。我怎么也無法想象這片田地下面埋著先人。墳呢?我問父親。學大寨,墳都平了。父親一路指點一路領著我走到老榆樹下,交代我,你就記著這棵老榆樹向東南數步。父親說。我老了,以后每年清明上墳就指望你了。父親站在老榆樹下,沉思過往,清癯的臉上,勞碌一輩子的雙手的手背,都像老榆樹皮一樣滄桑,一雙眼睛卻閃著洞悉世事的明亮。
回想起來,那實際上就是一趟祭祖的交班之行。裔胄煙火,傳承不息。
歲月不饒人。青春就如風吹榆樹,那樹上的葉子像翻日歷一樣嘩嘩而過,快得讓人沒有思考的余地。六十年二百四十季,人未老,心未老,退休的年齡輪到我了。忽如一夜秋風至,仿佛突然間人就老了。人生之秋與歲月之秋重疊于這個季節,與一草一木有著相同的情懷,青春已成往事,金秋一樣美好。
當我辦完退休手續再走到祖墳地的時候,老榆樹已經不在了,父親也不在了。而我,也已把歲月拾起,深藏在額頭和手背的褶皺里。
十拉一的深秋里,我再一次站在父母親的墳前,墳場種下的銀杏、柏樹都長得不好,而鳥雀無意播種下的構樹卻長得茂盛。每年清明上墳培土都要砍下構樹枝條,加以整理;而每年又會新發更多構樹枝條。構樹生命力極其強盛。
秋風里,父母墳頭上數不清的構樹枝條上留下或多或少的黃的、半黃的構樹葉,如一桿桿經幡在風中擺動。這與其說是呼應秋天,不如說我們從飄動的黃葉中想到了秋天。樹枝死不松手,樹葉不忍離去;從半青半黃的樹木葉子上,你可以想見構樹不愿失去樹葉的留戀。而我點燃金黃的香紙,就像點燃了片片構樹黃葉,每一片樹葉依然閃爍著構樹的熾熱光芒。
當時,我心中就泛起一個念頭,百年之后,孩子也能將我埋著父母墳腳下的地里,我要像構樹葉落樹下那樣,在地下的世界里好好陪伴父母。那里有沒有倏忽而至的秋天?如果沒有才好。若此,我和父母就回憶春天、夏天的美好。
時間:2020-11-03 作者:大學生熱點網 來源:大學生熱點網 關注: